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伏戮身死,阿梨無事,寧十五和陸景行分開後就離開了霖州。

六界之大,她既無去處,也無歸路。

渾渾噩噩中,寧十五反應過來周圍景色時,她才發覺自己已經身處於清塵山下。

還是一樣的風景,路邊茶寮缺角的旗子還在,茶寮旁是賣柿餅的阿婆,沒想到竟然還在。

“姑娘,要不要買幾個,我這個柿餅可甜了。”

寧十五蹲下身,挑了一個,遞過一錢。

“姑娘好心,人美心善啊……”

寧十五沒有說話,點著頭笑了笑,咬了一口柿餅,和之前一樣,幹澀,還混有砂礫,味道還是沒變。

她慢慢地嚼著,往前再走,不遠就看到一刻著清塵山的界碑。

寧十五蹲下身,用手細細描摹,清塵山的山下是一把劍的形狀,那是她八歲正式受禮拜師前,拉著予安一起刻下的。

過了石碑,踏上石階,七千八百三十一階。

她和予安經常比試,輸的人不準使用禦劍術 ,一步一石階的往上走,那時,她贏多輸少,但只要是贏的人都會禦劍在前慢悠悠地督促著輸家一步一步地上前。

寧十五邁了大半的臺階,終於到了清塵山的山門處,四周望去,此前焦土已重新煥發出生機,雖沒有當初的郁郁蒼蒼,但綠芽幼樹也與她和師姐種下的一般無二。

她擡頭再往上,石階有盡,師門在前,突然,寧十五的腳步楞在了青石板上。

縷縷炊煙,清脆之聲,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停滯在她的眼前。

熟悉的氣息,是師姐,他們回來了,清塵山還在,寧十五喜出望外,丟棄了一切,無所顧忌地奮力朝師門裏奔跑。

跑的太急,撐著一口氣,寧十五摔在了門外。

一尺之遙 ,她看著大門緩緩打開,模糊的雙眼看到的是幾個孩童。

“姐姐,你沒事吧。”

紛雜的關心之語,寧十五雙耳的聲音一下全部遠去,雙眼也越來越模糊。

“十五。”

直到熟悉的聲音響起,緊接著是不斷落下的雨滴。

“師姐。”

圓月掛在樹梢上,清塵山逐漸歸於靜寂,徐令月從鍋裏舀了一碗圓子放置於十五桌前:“嘗嘗,看師姐的手藝有沒有退步。”

十五拿起湯匙,舀起一顆圓子,白如冰雪,放入嘴裏,軟軟糯糯,一咬,芝麻花生餡的香味如流沙般浸漫舌尖。

上次這個味道還是四年前的上元佳節,師兄師姐圍坐在一起,二師姐和三師姐端出一大碗圓子,一人三兩顆,她燙著嘴囫圇吞了下去,伸手去找,早已沒了,瞧著予安碗裏還有,伸勺去舀,卻被擋回,追了他一屋子,引得哄堂大笑。

那笑聲好像還在,連身影都清晰如在眼前。

許令月發現了十五的沈默,笑著打趣,“怎麽,難道師姐手藝真的退步了。”

十五搖頭,眼淚卻一顆一顆砸在圓子上,沒入湯裏,竟然混為一體。

她終究是承受不了:“我想師父了,想大師兄,想二師姐,四師兄還有予安。”

許令月曲手迅速揩去溢出眼眶的水,隨即撫上十五的後背,輕輕的安撫,“我也想她們。”

寧十五所有的軟弱都有了依靠,她立刻回抱著徐令月嚎啕大哭,所有的想念,所有的委屈,此時都有了寄托。

桌上的燭光顫悠悠的閃爍著,仿佛帶上了一層霧,唯有屋外皎潔的月光依然高高懸掛,如是今年春秋,萬古不變。

過了許久之後 ,寧十五才停住了眼淚,坐在椅子上,看著竈臺上重新給她熱圓子的徐令月,有了當初清塵山的感覺,轉眼看到發間的竹簪,心裏一咯噔,再有那些孩子:“師姐,你和六師兄……”

許令月沒有避諱,“我們分開了,兩年前,我就回到清塵山。”

“是六師兄對你不好嗎?”寧十五只是說出都覺得不可能,六師兄怎麽可能讓師姐傷心,可是那竹簪卻明晃晃地告訴她,師姐她和六師兄不可能了。

她見師姐搖頭,依然溫柔,轉過頭,輕聲地對她說:“他對我很好,你六師兄一直都是很好的。但十五,我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,有自己的選擇,你六師兄是一州之主,背負著整個雲州百姓的安居,而我亦有自己本心,回清塵山,守著這裏,這就是我所願的。”

寧十五想反駁,可是又說不出,徐令月也沒有讓十五立刻就要接受這個事實,而是將熱好的圓子重新端到桌上,安撫著面前的人坐下:“吃吧,我可不想再給你熱第二遍。”

她最後還是沒有明白問題是出在哪,但看著師姐並無仇怨苦懟之感,她遍覺得也沒什麽。

自那天之後,寧十五就於清塵山再次住下,好似回到了從前的日子,除了再無師父他們,周邊的一切都是熟悉的。

晨起之時,就能聽見練劍的聲音,再是坐道,緊接著早食,早食之後,便是讀書,練功,再是打雜,修息,練劍……

一切的起居都回到了從前,只是她成了看顧的那個。

秋去冬來,清塵山的冬日已是漫天大雪,覆蓋了整座山,再也不見青綠,寧十五早就沒了兒時的賴床,慢悠悠地逛到後山的林子裏。

卻不曾想還有比她更早的身影已經在林子練劍。

寧十五足尖一點,尋了高處,往下看,是師姐收了那八個孩子裏的其中一個,好像叫齊恒。

才七歲的年紀,手持木劍,一招一式倒是標準得很,與雪齊飛,能破能入,倒還真是有練劍的佳賦。

“你這十六式學了多久?”

突然出現的聲音驚了雪地上的孩童,舉著木劍防身的樣態謹慎地四處張望。

寧十五見此,無奈又出了一點聲:“上面。”

齊恒擡頭望,發現是寧十五,連忙行了個禮問安。

“問你話?”

齊恒這才反應過來,不好意思撓撓頭:“我愚笨,已學了半年。”

“怕高嗎?”

齊恒沒明白這又是什麽問題,老實搖頭,誰知,下一秒,自己的身子就不受控制,往上升,再一下,直接到了十五面前。

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劍,心裏不斷告訴自己,師傅說了,這位師叔劍術高絕,修為高深。

寧十五眨了眨眼,噗嗤一笑,不再逗他,將他移到了樹幹上,有了實物,齊恒總算松了一口氣,再遠望,清塵山下所有景色幾乎一覽無餘,甚是壯觀。

“漂亮嗎?”

齊恒使勁點頭,眼裏的光如何藏都藏不住。

寧十五點點頭,算是有眼光,這算得上她和予安的秘密基地。

“你日日都如此早就這練劍嗎?”

齊恒點頭,“笨鳥要先飛,我已是愚笨,只盼勤能補拙。”

寧十五笑了:“誰說你笨。”

入門劍招雖只有十六式,瞧著簡單,但卻不容易,尤其他才學了半年,就能將十六式順暢走了下來,已是極為難得。

予安曾經師父說過已是她見過練劍天賦上佳的奇才,當時也用了三個多月時間。

“我阿娘說的啊。”齊恒並無不可對人言,只是講述了一個事實般的平靜。

“那你阿娘呢?”

齊恒低下頭,抱著懷裏的劍,雙手一直摩挲,長久地才開口:“她走了。”

寧十五無話,這些孩子她聽師姐簡單說過一兩句,和師父之前收留他們一樣,要不然是孤兒,要不然就是丟在山下的,總歸都是再也沒有家的。

“她既然走了,你幹嘛還信她?”

“可就是因為我笨,她才走的啊。”齊恒擡頭,想起那日阿娘拿著一張涼透的白餅塞給他,一直留著淚,叫著他傻孩子,囑咐他以後要學聰明,又說變不了聰明就多學多看。

寧十五突然不知如何開口,心裏卻又有點不得勁,“你很聰明。”

怕齊恒不信,“你練劍肯定很聰明,這十六式,師姐學了一年多才會。”

“那你呢?”

寧十五差點就兜不住嘴,兩個多月,這時肯定不能說,要不然又得亂想,“也差不多半年吧。”

齊恒眼睛瞬時亮了:“真的?”師父曾說過,師叔是天賦絕佳之人,門內無有敵手。

寧十五點頭,趕忙另外轉了一個話題:“那你之後想幹什麽?”

齊恒不假思索直接脫口而出:“跟著師傅好好修行啊。”

“你真決定拜師修道。”

齊恒點頭:“我要好好修行,到時和師叔你一樣厲害。”

寧十五自嘲:“像我有什麽好的。”

“當然好。”齊恒肯定地點頭:,“這樣我就可以保護我愛的人啊。”後覺得不夠,“還有比我小,比我笨的,不讓他們被欺負。”

曾經,也有人說過類似的話。

“師叔,你怎麽了?”

寧十五轉過身,避開齊恒的探究,“想禦劍嗎?”

齊恒瞪大了眼,看著手裏的木劍,搖頭,但一臉都是期待的神情:“師父說,我們心法才修習不久,靈力根基不穩,暫時還不能學禦劍。”

“那就先感受感受禦劍而行。”

寧十五不等齊恒再說,拿過他手中的木劍,往前一扔,成倍而漲,齊恒肩頭一緊,還沒反應過來,就被立於劍上晃晃悠悠,以為要摔下之時,後面擋下一身影,木劍即穩。

隨著一聲走,劍直憑風而去,清塵山盡收眼底,雪漫過整片山河,唯有點點雲煙,裊裊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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